- 第2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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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我向他們指了指空著的椅子。
他們之間的緊張感讓我感到不安,我意識到自己沒有為這次咨詢準備任何對策。我的大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甚至考慮要不要問他們覺不覺得凱爾特人隊今年會所向無敵。
上周末,我花了些時間來看夫妻咨詢技巧的資料,夫妻咨詢通常比個人咨詢更復雜,不僅因為要同時進行兩個人的心理透視并思考他們的動機,而且還要擔任兩人的協調員。如果你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了探究和解讀丈夫一方,妻子就會以為你站在他那邊,而丈夫會覺得你們在圍攻他;同樣,如果你看起來像是支持丈夫的一方,妻子會感覺自己得不到理解和被拋棄。在被雙方對“支持和解讀”的不同意見耍得團團轉的同時,你還要注意自己對局面作出的反應,不能被牽著鼻子走。
米勒夫婦極不自然地沉默著坐在我對面,一系列問題從我的腦海中閃過:勞倫為什么會生氣?她知道肯尼不斷弄傷自己的左手腕嗎?為什么肯尼在她面前會變得沉默和恭順?最初是什么把他倆湊到一起的?又是什么讓他們分開?我不知道從何問起,我周末看的資料幾乎沒什么用。我擔心他們會看出我的焦慮,于是沖口而出:“我很高興你們今天能過來。”
“你聽著,斯莫爾醫生,”勞倫說道,“我們是沒有可能再在一起的,你還有什么想問的?”
肯尼似乎被她的話刺痛了,她的單刀直入也仿佛甩了我一個耳光。我們還什么都沒開始,她就已經對我充滿抵觸了。
“勞倫,我今天請你來是因為我覺得這有助于我們弄明白肯尼發生的事。”我說道,“如果任何一方想談談你們對對方的感受,也是可以的。”她低下頭擺弄著她的手提包。“你知道肯尼的手腕今年已經是第三次受傷了嗎?”我問道。
勞倫大笑道:“真的?他上周又砸了自己的手腕,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他對左臂的執念存在好多年了。如果他也把同樣多的注意力花在我身上,我也許就不會把他掃地出門了。”
肯尼插嘴道:“這不公平!我對你夠上心的了,但你從不知足。”
勞倫轉了轉眼睛。
“所以我才會老出意外,”肯尼說道,“我拼命地工作,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這不是問題所在。你一直在工作,即便不工作的時候你的心思也在別的地方。你就承認吧,你在傷害自己之前左手就有問題了。”
“你所說的‘問題’指的是什么?”我問道,心里想著如果她把注意力轉移一些到我身上,肯尼可以少受些罪。
她轉向我說道:“好像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總是把左手插在后兜里。”
“很多人都這樣啊,”肯尼說道,“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瞪著他說道:“這不正常,肯尼,那就像是你的怪癖,這讓我很惱火。”
“好吧,”他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樣有問題,我改就是了。”
她反駁道:“別試圖把問題推給我,萬圣節的事你又怎么解釋?”她轉向我道,“他的裝扮很完美,他裝成《亡命天涯》里的獨臂男。”
“我覺得那是很有趣的裝扮啊,”肯尼說道,“你居然會提起這件事,真奇怪。”
看著米勒夫婦的爭吵漸漸升級,我覺得有必要讓氣氛冷靜下來,但是我又想多了解一下萬圣節裝扮的事。“肯尼,我們讓勞倫把話說完吧。”我說道。
“謝謝你,斯莫爾醫生,”她得意地看著肯尼,“我承認一開始我也覺得這裝扮很有趣,肯尼過去挺幽默的,不管怎么說,那是他第一次這么穿,那沒什么問題。”
“第一次?”我問道。
肯尼再次插嘴道:“我們為什么要談這件事?”
勞倫忽略他繼續道:“萬圣節之后,他開始經常穿著那身行頭在家里晃悠,甚至朋友來訪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只是覺得好玩,”肯尼生氣地說道。
“是呀,呵呵,真好玩。”勞倫諷刺道,然后看著我說,“后來他開始穿著這身所謂的行頭外出,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他穿著去看電影、吃飯。這一點也不好玩,非常怪異好嗎?”
我隱隱覺得這裝扮和肯尼不斷傷害自己的左手有關,但一時還沒將“拼圖”拼起來。無論是意外還是人為,他受傷都是一種自我傷害,而且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求救。我在腦海中簡單地列了些可能性較大的診斷。他并不顯得情緒低落,并且他的傷害行為與自殺傾向的特征不太一樣。另外,有時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也會傷害自己,用身體上的痛苦來轉移情感上的痛苦。
“肯尼,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裝扮讓勞倫這么生氣?”我問道。
“如果我之前知道的話,”他說道,“我會收斂些的。”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生氣地問道,“我每天說了不下十遍!”她看著我說道,“這讓我很無奈。”
“這么說是肯尼不聽你的了,你希望他怎么做?”我問道。
“我希望他變回我們剛結婚時的樣子,我們之間總是歡聲笑語,如果我有煩惱,他會傾聽,他會抱著我安慰我。”她沒再說下去,眼淚奪眶而出。我遞給她一盒紙巾,但她撥開了。
“肯尼,你記得那時候的事嗎?”我問道。
“我很懷念我們一起約會、一起歡笑的時光。”他轉向勞倫說道,“我還是很想抱著你安慰你。”
勞倫看起來似乎準備迎上前抱住他,但恰恰相反,她反駁道:“但只用你的右臂,對吧!”
勞倫來參加這次的咨詢表明她或許有意為這段關系作出新的嘗試,但她似乎受傷太深,還不能重新接納肯尼。隨著咨詢的推進,他們的爭吵正趨于失控。我得知在過去幾年里,他們常在組建家庭的問題上起爭執,肯尼似乎對此不太上心。咨詢結束前,他們同意再過來做一次咨詢——我取得了小小的勝利。
他們離開后,我又做了些記錄。我可以理解勞倫因為肯尼的手臂問題和不想要孩子而心灰意冷。撇開她的憤怒和心灰意冷,她看起來還是在乎他的。如果可以找回昔日的肯尼——那個給她帶來歡笑、知冷知熱的家伙,我相信她或許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周晚些時候,我和威爾·布朗寧醫生有個午間指導會議,我想跟他討論一下肯尼的案子,他在心身醫學領域非常權威,這是一門結合了心理和身體狀況研究的專業。另外,威爾很熱衷福爾摩斯和解謎,他還有一個特別的能力——通過觀察水手文身的細節和設計推出那個人最初登船的港口,這是他在海軍服役時掌握的技能。
威爾的辦公室屬于哈佛醫院最早的建筑,俯瞰灰雀大樓外的一片綠茵,室內寬敞、通風,還裝飾著他環游世界的紀念品。我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坐下,而他則坐在辦公桌后面。
“你遇到什么事了?”他問道。
“我上周在急救室見到一位28歲的木匠,”我回答道,“外科住院醫師讓我介入,因為這位患者在一年內三次傷了自己的左手腕。”我喝了一大口橙汁。
“就這樣?”威爾問道。
“不止,他們幫他裝上夾板時,他問住院醫師是否需要做手術。住院醫師覺得這家伙很想做手術。”
“有趣,”威爾道,“還有嗎?”
“他答應和想要離婚的妻子回來做咨詢,他妻子說他萬圣節之后迷上了獨臂男的裝扮。”
威爾放下他的三明治問道:“他有忽略或藏起他左手或左臂的傾向嗎?”我很驚訝,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我肯定道,“他多年來習慣于將左手放在后兜里。”
威爾說:“我懷疑這可能是一個‘半側空間忽略’的病例。”
半側空間忽略通常是大腦右半球受損引起的,患者會忽略身體左側發生的事。它通常會導致感覺的缺失,使患者不能注意到左側的感覺性輸入。肯尼的左邊身體明顯是有感覺的,這種情況被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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