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 將軍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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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一剎那間凝固。窒息人的片刻寂靜之后，突然有人叫了出來：“將軍，將軍有令！”
“將軍有令！”聲音一波一波地傳遞出去，剎那間，營地之上，響起了無數兵戈落地的聲音！
馬蹄嘚嘚接近，有人就這樣直接闖了進來！
聽見了呼喝的聲音，原來是有士兵試圖阻止。馮毅寒著臉，冷聲說道：“讓他進來！”
不過片刻之后，一人一馬就這樣闖到了馮毅面前。不過來人的眼睛只看著面前雜亂的一片，根本沒有注意面前的馮毅。他高舉著手中的鐵龍符，朗聲說道：“易將軍遺命，鐵龍騎乃是云國軍隊，當以云國為重！蘇國進犯，抵抗蘇賊，男兒有責！請諸位兄弟，勿以本將軍安危為念……若擅自離開軍營，致使我云國國土淪喪，那諸位就是國家罪人！”
馮毅聽著來人的吩咐，只覺得頭腦有些眩暈。易鳳歌……有這個遺命！
卻聽見下面有一個悲憤的聲音響起：“易兄弟，將軍如此，我們怎么還能留下！”
馮毅將目光遞向邊上的監軍廉明。廉明低聲道：“來人是易鳳歌的心腹親兵易輕塵，人人都識得。”馮毅不由五味雜陳，想要上前與易輕塵說話，卻一時不能措辭。
易輕塵也不理睬馮毅，看著下面的士兵，冷然說道：“將軍遺命如此，小兵只是幫忙傳令而已！小兵路上得聞消息，蘇國軍隊，已經進入了北晉縣！如今國事冗雜之際，還請諸位以易將軍遺命為念！”
“將軍！將軍！將軍！”無數哭泣的聲音響起，下面的士兵，跪倒了一片！
一片哀聲中，有士兵嘶啞的聲音響起：“將軍既然有遺命，我等豈能污損了將軍的忠義之名！兄弟們，執兵上馬，我們去北晉縣，將蘇人趕出去！”
“我們遵從將軍遺命！”
“遵從將軍遺命！”
“遵從將軍遺命！”
士兵們嘶啞的聲音如同漣漪一般傳遞出去，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營地之內，都是士兵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可是，易兄弟……如今將軍們都已經離開，我們該如何組隊？”
易輕塵咬了咬嘴唇，說道：“將軍遺命，鐵龍騎一應事務，都交給周晗將軍處理。周晗將軍何在？”
卻聽見下面有一個激憤的聲音響起：“周晗將軍……被馮毅抓了！看管起來了！—馮毅，將周將軍放出來！”
“將將軍們放出來，都放出來！”
“我們要作戰，我們要將軍！”
易輕塵將目光轉向馮毅，眼神冰冷，沒有任何善意。馮毅只覺得一座山壓了下來。頂著易輕塵那憤怒的目光，他擠出一個笑容，道：“軍權交接，此是正常手續。”
卻聽見下面有尖利的聲音：“不用你來示好……周將軍，我們自己去將他放出來！”
易輕塵目光在一群士兵臉上掠過，厲聲道：“稍安勿躁！”
一句話落下，下面又是一片寂靜。易輕塵轉過頭，對馮毅道：“馮將軍，如今局面，您也見到了。如若再走正常手續，只怕這幾萬將士的心都要寒透了。如何處置，聽將軍示下。”
馮毅苦笑道：“我方才曾派人去請周將軍，卻不想周將軍拒絕了。本帥這就親自去請。”
易輕塵臉色放緩，道：“倒是錯怪將軍了。既然將軍有心，那就請將軍從速。”話語平緩，語意卻是咄咄逼人。
馮毅也沒空理睬他的言下之意，對秦將軍示意了一下，自己就疾步向后面走去。不過片刻，他就與周晗一起走了回來。一起回來的自然還有一群軍官。看見自己的上司，士兵們歡呼雷動。
易輕塵看見了周晗。數十日不見，周晗已經老了二十歲！眼睛里全是血絲；頭盔下面，是一縷令人觸目驚心的白發！數十日前英姿勃發的青年將軍，數十日之后，卻仿佛垂垂已暮！
幸好，周晗的腰板依然筆挺，眉目之間，依然可見當初的英姿！
幾步上前，他厲聲道：“易將軍遺命，周晗接命！”說著，將手中的鐵龍符高高舉起。
看見鐵龍符，鐵龍騎的將軍士兵都單腿跪下：“鐵龍騎接令！”上萬人的聲音一起響起，震天動地，聲音整齊，就像是一個人呼喊出來一般。
易輕塵厲聲道：“易將軍遺命：鐵龍騎軍權，由周晗將軍接掌！前途如何，由周晗將軍決斷！”他將鐵龍符交到周晗手中。
千萬人的聲音一起響起：“遵令！”周晗接過了鐵龍符，一時說不出話。
易輕塵道：“周將軍，易將軍還有遺命。”
周晗道：“請傳令！”
易輕塵道：“第一，鐵龍騎士兵，俱是募兵，如今期滿，士兵如要還鄉，可由自主，不能留難！”
此言一出，下面又是一片雷鳴般的聲音：“將軍，將軍，將軍！”無數士兵想起了易鳳歌的好處，不由淚流滿面。
周晗道：“遵令！”
易輕塵道：“第二，不管本帥生死如何，鐵龍騎都是云國的軍隊，守土有責，不可叛逆！周將軍如若有損云國，鐵龍騎兄弟，人人得而誅之！”
周晗遲疑了片刻，終于說道：“遵令！”
易輕塵道：“第三，鐵龍騎建軍十年來，未曾浪費過云國一分軍餉。周將軍如若有能，可繼續行屯田之策。四國境內，密林荒野，周將軍可以自主！”
此言一出，全場一片靜謐！
鐵龍騎的士兵們都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有人發出了聲音：“將軍！將軍！將軍！”
馮毅他們也驚呆了！想不到，易鳳歌居然留下這樣一個命令！
這個命令的言下之意，就是鐵龍騎軍隊不再受云國朝廷的約束！
馮毅上前一步，說道：“易兄弟，此言不妥！”
而幾乎同時，周晗已經高聲回答了一聲：“遵令！”
易輕塵轉過臉，對馮毅道：“小兵只是幫易將軍傳令而已。馮將軍如若有意見，可以去找我家將軍理論！”聲音冰冷，隱隱含著殺機。
馮毅厲聲道：“天地君親師，五倫之常，易將軍一代忠臣，豈會傳此亂命！”
易輕塵不再理睬馮毅，對周晗躬身道：“易將軍命令，俱已傳達。輕塵將返回家鄉，為易將軍立衣冠冢。將軍好自為之。”說完跨上馬背，竟然自顧自地去了。
蹄聲嘚嘚，萬眾注視。
周晗轉身，對著馮毅，躬身道：“馮將軍放心。既然易將軍有遺命，周晗再不肖，也不會與云國將領為難！當然，前提是云國的諸位將領，沒有反叛！”
馮毅不管周晗言語里的譏諷之意，疾聲道：“身為朝廷軍隊，不能不受朝廷節制！你當記之！”
周晗道：“多謝將軍指教！如今蘇國犯邊，鐵龍騎不能坐視，末將向馮將軍求取一支軍令！”
馮毅望著周晗，聲音發澀：“馮某今天就將身家性命交與將軍！還望將軍守我國土，揚我國威！”
周晗不答，接過軍令，順手遞給邊上的親兵，扯開盔甲的扣子，將手伸進盔甲里面，“哧”的一聲，從里衣里撕出一片白色的衣襟來，伸手，束在頭盔上，對鐵龍騎士兵叫道：“為易將軍舉哀！”
“為易將軍舉哀！”無數聲音附和著，無數士兵模仿周晗的做法，撕下白色的里衣，扎在頭上。片刻之間，下面已經出現了一片白色的海洋。人人肅穆，天地含悲。
低沉的挽歌再次響起，像一陣凝固的風，緩緩流過全場。
周晗等了片刻，才繼續說道：“諸位兄弟！易將軍遺愿，是叫我等保家衛國！如今蘇國進犯，我云國將士，人人有責！本將軍愿與諸位兄弟前赴北晉，擊退敵人，保家衛國，各位以為如何？”
下面是雷鳴般的聲音：“遵從將軍號令！”
周晗道：“好，也讓趁火打劫的蘇國人，看看我們云國的大好男兒！”說罷他揚鞭上馬，道：“鐵龍騎按照原來編制，組隊！風騎組，分成四個小隊，往四個方向，追趕已經離去的弟兄！說明情況，他們如若愿意回來的，請他們回來！會合之地，就在北晉縣聚陽山南側！云騎組，你軍為斥候，前往北晉縣，探測軍情，半個時辰派人回程報告一次！虎騎組，你軍為前鋒，限時三個時辰之內趕到北晉縣，不惜一切代價，拖住敵人！豹騎組、龍騎組，你兩軍為主力，休息半個時辰后起身，四個時辰之內趕往北晉縣！雷騎組，你軍為后衛，注意收拾這里的殘局，一個時辰后起身，帶上受傷的弟兄，五個時辰之內到達北晉縣！”幾句話，就將一場大戰吩咐了下去。
四周兵戈聲響起，片刻之后，已經整肅成隊列，騎兵們高舉旗幟，風馳電掣而去。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堅毅，都寫著忠貞，還有郁郁的悲憤—馮毅相信，這支軍隊將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周晗自顧自地吩咐鐵龍騎，就當沒看見馮毅。馮毅身邊的心腹，一個一個都握緊了拳頭，握緊了刀把—可是，沒有辦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沒有指揮的鐵龍騎，已經將自己帶來的羽林騎兵打了個落花流水。如今鐵龍騎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秩序。自己不能再與鐵龍騎糾纏不清—否則，在場的十多個將領，不知有幾個能活著離開此地！
親兵們緊緊拱衛著馮毅與他的心腹將軍們，就像方才動亂時候一樣。不再動亂的鐵龍騎，給他們的威壓，比動亂時候更為厲害。
周晗總算是給了馮毅一點面子，策馬離開之際，對馮毅拱了拱手。馮毅終于找出一句話來，疾聲道：“周將軍，本帥派人與你們接應！”
周晗沉著臉，淡淡回應了一聲：“不必了！鐵龍騎出手，戰無不勝！”就此疾奔而去。
一地煙塵。
馮毅握著自己的刀把，手上青筋暴起。秦將軍想要說話，馮毅已經轉過臉，說道：“你與我一起去寫奏折請罪……皇上對將士素來寬宥，想來不會罪及你等……如果萬幸不追究我的家人，我的幼子就托你們照顧了。”
秦將軍哽咽道：“將軍！”
馮毅舉步向營帳走去，秦將軍急忙跟上。一眾將領站在后面，只看見馮毅一個無比蕭瑟的背影。
九個時辰之后，消息傳回，鐵龍騎在北晉縣邊境趕上了蘇國打草谷的部隊，將蘇國的搶劫犯們打了個落花流水。
而馮毅派去與鐵龍騎接應的部隊，只看到一個無比慘烈的戰場。死尸遍地，栥梟亂飛。當然，都是敵人的尸首。鐵龍騎沒有在戰場上留下一個頭盔、一片盔甲。
看馬蹄印判斷，鐵龍騎進入了蘇國境內。接應的部隊進入蘇國國境一百里，依然找不到鐵龍騎的影蹤，心中忐忑，不敢深入，于是回程。只是沒有想到，回程的時候，竟然受到了蘇國精銳的伏擊，兩萬接應部隊，只回來一萬人。
鐵龍騎……就這樣消失了。像空氣一般消失在兩國邊界。
其實也不是真的消失。種種跡象表明，鐵龍騎進入了蘇國境內的于連山。于連山是蘇國境內的第一大山，與云國的聚陽山相連接，方圓七百余里。山脈連綿，占地廣闊，山勢險要，古木參天，道路難尋，本就是山賊聚嘯的地方。山嶺之中，騎兵難以一展所長，而鐵龍騎卻不知采用了怎樣的辦法，竟然將三萬多人馬就這樣拉進了于連山。
蘇國軍隊，也曾想辦法進山對付山賊，卻往往吃虧。如今雖然隱約知道鐵龍騎進入了自己國境，卻也束手無策，只能裝作不知道。這當然包括蘇國洛南道的大總管上官霽云。只是幸運的是，對著云國蘇國激烈交戰的形勢，鐵龍騎居然選擇了坐視。
十五天之后，云國皇帝慕容云翔糾集全國三十萬大軍親征蘇國。皇帝大軍到來之日，劍北道新任大總管馮毅自殺。皇帝寬宥，不曾將其滿門誅殺，只是將他的妻子兒女流放到安南道，那是瘴癘之地。馮毅的小兒子，年僅十七歲的馮天梁半路失散，下落不明。
戰火在兩國之間燃起，三年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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