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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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每半月理一次頭,每星期刮兩次臉。那張臉很皺,像酸橘皮,自己刮起來相當麻煩。找理發師幫著刮,往靠椅上一躺,等著刀鋒柔和地貼著臉上一道道溝壑游走,很是受用。合上眼,聽胡楂自根部斷裂的聲音,能輕易記起從前在農村割稻的情景。睜開眼,仍看見啞巴小于俊俏的臉。啞巴見老黃睜開了眼,她眉頭一皺,嘴里咿咿呀呀,仿佛詢問是不是被弄疼了。老黃哂然一笑,用眼神鼓勵啞巴繼續割下去。這兩年,他無數次地想,老天爺應是個有些下作的男人—這女人,這么巧的手,這么漂亮的臉,卻偏偏叫她是個啞巴。又有一個顧客跨進門了,揀張條椅坐著。啞巴嘴里冒出咝咝的聲音,像是空氣中攢動的電波。老黃做了個殺人的手勢,那是說,利索點,別耽擱你生意。啞巴搖搖頭,那是說,沒關系。她朝后腳跨進店門的人努了努嘴,顯露出親密的樣子。
老黃兩年前從外地調進鋼城右安區公安分局。他習慣性地要找妥一家理發店,以便繼續享受刮胡須的樂趣。老黃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除了工作,就喜歡有個巧手的人幫他刮胡須。他找了很多家,慢慢選定筆架山公園后坡上這個啞巴。這地方太偏,老黃頭次來,老遠看見簡陋的木標牌上貼著“啞巴小于理發店”幾個字,心生一片惶然。他想,在這地方開店,能有幾個人來?沒想到店主小于技藝不錯,回頭客多。小于招徠顧客的一道特色就是慢工細活,人再多也不敷衍,一心一意修理每一顆腦袋,刮凈每一張臉,像一個雕匠在石章上雕字,每一刀都有章有法。后面來的客人,她不刻意挽留,等不及的人,去留自便。小于在老黃臉上撲了些爽身粉,再用毛巾撣凈發楂,捏著老黃的臉端詳幾眼,才算完工。剛才進來的那年輕男人想接下家,小于又努努嘴,示意他讓另一個老頭先來。
老黃踱著步走下山去,聽見一陣風的躥響,忍不住扭轉腦袋。天已經黑了。天色和粉塵交織著黑下去,似不經意,卻又十分遒勁。山上有些房子亮起了燈。因為挨近鋼廠,這一帶的空氣里粉塵較重,使夜色加深。在輕微的黑色當中,山上的燈光呈現猩紅的顏色。辦公室里面,零亂的擺設和年輕警員的腳臭味相得益彰。年輕警員都喜歡打籃球,拿辦公室當換衣間。以前分局球隊輸多贏少,今年有個小崔剛分進來,個頭不高司職后衛,懂得怎么把一支球隊盤活,使全隊勝率增多,年輕人打籃球就更有癮頭了。老黃一進到辦公室,就會不斷抽煙,一不小心一包煙就燒完了。他覺得煙癮是屋子里的鞋臭味熏大的。
那一天,突然接警。分局好幾輛車一齊出動,去鋼都四中抓人。本來這應是年輕警員出警,但都去打球了,于是老黃也得出馬。四中位于毗鄰市區一個鄉鎮,由于警力不夠,仍劃歸右安區管理。那是焦化廠所在地,污染很重,人的性子也烈,發案相對多。報案的是四中幾個年輕老師,案情是一個初三的學生荷爾蒙分泌太多,老去摸女學生。老師最初對其進行批評教育,要其寫檢討,記過,甚至留校察看。該學生性方面早熟,腦袋卻如同狗一樣只記屎不記事,膽子越摸越大。這天中午,竟爬進單身女教師宿舍,摸了一個在床上打瞌睡的女老師。女老師教音樂的,長相好,并且還沒結婚。這一摸就動了眾怒,男老師直接報了警。人算是手到擒來。一路上,那小孩畏畏縮縮,看似一個好捏的軟蛋蛋。帶到局里以后,他態度忽然變得強硬,說自己什么也沒干,是別人冤枉他。他嚷嚷說,證據呢,有什么證據?小孩顯然是港產片泡大的,但還別說,港產片宣揚完了色情和暴力,又啟發一些法律意識,像一個神經錯亂的保姆,一勺砂糖一勺屎地喂養著這些孩子。小孩卻不知道,警察最煩的就是用電影里躉來的破詞進行搪塞。有個警察按捺不住,攏過去想給小孩一點顏色。老黃拽住他說,小坤,你還有力氣動手呵,先去吃吃飯。
老黃這一撥人去食堂的時候,打球的那一幫年輕警員正好回來。來之前已經吃過飯的,他們去了鋼廠和鋼廠二隊打球,打完以后對方請客,席間還推杯換盞喝了不少。當天,老黃在食堂把飯吃了一半,就聽見開車進院的聲音,是那幫打球的警員回來了。老黃的神經立時繃緊,又說不出個緣由。吃完了回到辦公室,他才知道剛才擔心的是什么。但還是晚了些。那幫喝了一肚子酒的警察,回來后看見關著的這孩子身架子大,皮實,長得像個優質沙袋,于是手就癢了。那小孩不停地喊,他是被冤枉的。
那幫警察笑了,說看你這樣就他媽不是個好東西,誰冤枉你了?這時,小孩腦子里蹭地冒出一個詞,不想清白就甩出來,說,你們這是知法犯法。那幫警察依然是笑,說小孩你懂得蠻多嘛。小孩以為這話奏效了,像是黑暗中摸著了電門,讓自己看見了光,于是逮著這詞一頓亂嚷。
劉副局正好走進來,訓斥說,怎么嘻嘻哈哈的,真不像話。那幫警察就不作聲了。小孩誤以為自己的話進一步發生了效用,別人安靜的時候,他就嚷得愈發歡實。劉副局掀著牙齒說,老子搞了幾十年工作,沒見過這么囂張的小毛孩,這股邪氣不給他摁住了,以后肯定是安全隱患。說著,他給兩個實習警察遞去眼神。那兩人心領神會,走上前去就抽小孩耳光。一個抽得輕點,
但另一個想畢業后分進右安區分局,就賣力得多,正反手甩出去,一溜連環掌。小孩的腦袋本來就很大很圓,那實習警察胳膊都掄酸了,眼也發花,小孩腦袋越看就越像一只籃球,拍在上面,彈性十足。那實習警察打得過癮,旁邊掠戰的一幫警察看著看著手就更癢了,開始挽袖子。小崔也覺得熱血上涌,兩眼潮紅。
這時老黃跨進來了,正好看見那實習警察打累了,另幾個警察準備替他。老黃扯起嗓門說,小崔小許王金貴,還有小舒,你們幾個出來一下,我有事。幾個正編的警察礙于老黃的資歷,無奈地跟在后面,出了辦公室向上爬樓梯。老黃也不作聲,一直爬到頂層平臺。后面幾個人稀稀拉拉跟上來。老黃仍不說話,掏出煙一個人發一支,再逐個兒點上。幾個年輕警察抽著煙,在風里晾上一陣,頭腦冷靜許多,不用說,也明白老黃是什么意思。
星期六,老黃一覺醒來,照照鏡子見胡楂不算長,但無事可做,于是又往筆架山上爬去。到了小于的店子,才發現沒開門。等了一陣,小于仍不見來。老黃去不遠處南雜店買一包煙,問老板,理發那個啞巴小于幾越像一只籃球,拍在上面,彈性十足。那實習警察打得
過癮,旁邊掠戰的一幫警察看著看著手就更癢了,開始挽袖子。小崔也覺得熱血上涌,兩眼潮紅。這時老黃跨進來了,正好看見那實習警察打累了,另幾個警察準備替他。老黃扯起嗓門說,小崔小許王金貴,還有小舒,你們幾個出來一下,我有事。幾個正編的警察礙于老黃的資歷,無奈地跟在后面,出了辦公室向上爬樓梯。老黃也不作聲,一直爬到頂層平臺。后面幾個人稀稀拉拉跟上來。老黃仍不說話,掏出煙一個人發一支,再逐個兒點上。幾個年輕警察抽著煙,在風里晾上一陣,頭腦冷靜許多,不用說,也明白老黃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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