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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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升職的事兒,我知道那個位置是你一直想要的……”
“哎呀,我怎么會因為這種事生你氣,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
“那你為什么昨天不來跟我吃飯?況且,你想要創業這么大的事兒,跟你婆婆都討論到誰出錢了,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李杏埋怨道。
蘇愛然心說不但你不知道,我自己之前都不知道我要創業呢。眼下,有太多的事情讓她分心了。她試圖在這些混亂中理出一個頭緒。她告訴李杏,她莫名其妙地認識了一個人,莫名其妙地要還人家錢,最后,莫名其妙地跟這個人聊了一晚上理想,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被說動了。她必須搞清楚自己這種狀態是創傷后遺癥,還是活著活著想開了?
“有什么區別么?我覺得沒有。”李杏從上出租車開始聽蘇愛然這幾天的奇聞,一直聽到下車又逛了三家高達店,才理出頭緒。
中間李杏也沒少插播自己的心情故事,這兩個女的現在干的事兒跟千百年前女原始人交流方圓幾公里內漿果信息也沒什么不同。
李杏終于在第四家店柜臺最頂上展示的位置,看到了一個跟高山的高達很像的盒子,指著那個盒子吱哇亂叫,“就是它,就是它!”
店主好意提醒李杏,她看上的那款是絕版的非賣品,本店的鎮店之寶,兩千六百元,還不還價,只賣有緣人。
蘇愛然一聽價錢,在后面扯了扯李杏,“要不我去跟高山賠禮道歉吧,他收入那么高,肯定也不在乎一兩個玩具,之前那個有紀念意義的已經被君君……”
李杏根本不聽勸,已經掏出卡拿給店主去刷了,“他請我吃了個飯,我不想欠他的。”
蘇愛然對好友滿懷歉疚,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會掏出錢包替李杏補貼一部分,現在,她把臉默默地轉向了另一邊,不想好友目睹自己的尷尬。
李杏接過店主包好的高達,附送的扭蛋本來想讓蘇愛然轉交君君,但轉念一想,放進了自己包里。
買好高達,李杏帶著蘇愛然截下了一輛出租車,“再陪我去趟雍和宮吧?”
“干嗎去?”蘇愛然隨口一問。
當著出租車司機的面,李杏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弄得蘇愛然愈發好奇,“去雍和宮干嗎?”
李杏假裝輕描淡寫,低聲說:“給高達開個光。”
出租車里廣播的聲音瞬間變大,司機極力想用廣播聲掩飾自己憋不住的笑。
李杏沮喪地解釋道:“高山說,被你兒子弄壞的那個高達是他的幸運符。我就想去找高僧祝福幾句,有個念想,總比只買一個高達強。”
蘇愛然已經笑得直捶車門了,“虧你想得出來,這玩意人家能給你開光么?你叫我出來,不會是害怕一個人去丟人,特意拉個墊背的吧?”
“才不是,我不是以為你生我氣了嘛!而且,還想問問你對本周專題有什么好意見,我可是以專題采訪的名義跑出來的。”李杏在前排抓緊了手里的包,“這事兒你千萬別跟韓飛說,他又該照死了擠對我。”
“哈哈哈,我就說,這種事你怎么不放在周末,非得挑個上班的時間偷偷摸摸地辦?行了,我知道,不跟韓飛說,要說我也說是我鄉下的表姥姥,疼孫子,把給小孩的玩具拿到廟里去開光。行了吧?”
“那么……不如本周的專題就寫一寫適合大人吃的兒童餐吧?”李杏忽然有了靈感,誰還沒有一顆童心呢!大學時,她和蘇愛然都住宿舍,談了戀愛之后,想給男朋友做飯吃,蘇愛然就發明出好多電飯鍋便當的做法,最簡單易行效果佳的就是白灼時蔬配一個擺出造型的白煮蛋:生抽拌蠔油,撒在焯熟的蔬菜上,一個鵪鶉蛋橫著斜著切成兩瓣,取大的那瓣再劈兩瓣擺在一起就是一顆心;或者豎著切,一半做兔子的身體,另外一半修整成耳朵插在身體上。然后把造型過的鵪鶉蛋放在白灼時蔬上,再配一盒白飯,就是一個相當唬人的便當。
當年韓飛沒少吃李杏做的盒飯,沒少拿到他的和尚班去炫耀。結婚后,他就不再愛吃這種清淡的菜式了,他更愛濃油厚味的外賣。李杏成了他生命里一成不變的“白灼”,無論是大學時靦腆的李杏,還是現在家里、職場都頂半邊天的李杏,不都是李杏么?白灼生菜和白灼菜心不都是白灼么?
想明白了這點,李杏忽然懂了自己為什么會羨慕蘇愛然的婆婆。平心而論,她的婆婆跟所有婆婆沒什么兩樣,愛自己的兒子捎帶著也疼兒媳婦。她不喜歡婆婆催她生孩子的本質原因是,她不喜歡跟韓飛現在這樣提前老齡化的婚姻生活和兩人從未開始已經結束的戀愛。
發現好友突然不說話了,蘇愛然以為自己傷了李杏的自尊,也不說話了。兩人趕著最后一撥游客進了雍和宮,在開光室門口探頭探腦了半天,發現人家拿去開光、加持的都是正經的佛像、護身符什么的,而自己手里這一盒高達,實在有褻瀆別人宗教信仰的嫌疑,商量一番,還是作罷了。
但既然買了票,就逛一圈再走吧,兩個人從大學時就都喜歡來雍和宮看沙畫和佛像。雖然大部分時候游人很多,但她們總能找到一個有轉經筒的回廊,站在那兒什么都不做只是空想和聊天。時隔多年,再有這樣的機會,她們卻發現,自己靜不下心了。當年的沉靜少女,如今變成復雜少婦,頭頂紅墻綠瓦、藍天白云,心里惦記沒交的水費、下個月的工資單。
“要不,我帶著高達拜一拜,心里許個愿,當是被祝福了,咱們就出去吧。”李杏提議。
蘇愛然點頭附和,腳步加快,想著快一點兒回家,處理一攤破事兒。李杏虔誠地跪在佛像前,手里裝高達的包放在一邊。蘇愛然皺著眉從大雄寶殿側邊徑直穿行,想躲過游覽的、拜佛的人群,卻被一個僧人吸引。人群中,僧人站在那里,臉上恍若有光。僧人發現蘇愛然在看自己,并不躲閃,反而沖她走過來,什么也沒說,只是送給她一個有佛教標記的徽章。蘇愛然木然地接過徽章,沒來得及道謝,對方就離開了。
蘇愛然想要追,被李杏攔住,李杏拿過徽章看了看,“可能是有平安祝福之類含義的符號吧,你不要追了,有修行的人講究一個緣分,跟你有緣分送給你了,你就拿著吧。”
雖然,帶有一點神秘主義的色彩,但,姑且當這是來自陌生人的溫柔吧。那個瞬間,蘇愛然像是領悟到了人生的某些預兆:是的,她應該勇敢地往前一步,去擁抱這個有無數陌生好人的世界,哪怕人生跟她開再多的玩笑;她應該負起責任,去創業,去擁有更好的未來,還清劉青青的欠款,讓君君和婆婆再次過上踏實的日子。最重要的,她應該讓自己再次快樂起來,這樣她的世界才能快樂。
從雍和宮出來的李杏,也升級成了“李杏2.0”版本,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被祝福的高達。跟蘇愛然分手后,李杏心里打定主意,要助好友的未來一臂之力。不管蘇愛然是想開一個課堂、餐館還是一個空間站,她都要入股。畢竟,當年蘇愛然技術入股了她的愛情,教她學會了做白灼時蔬。
晚上,李杏跟韓飛談了自己的想法,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韓飛當場表示了反對,“不行,沒錢。”
“有錢啊,我去年的年終獎有三萬,另外,我每個月工資能存三千元,開春到現在也得有兩萬多了……”
“你以為這很多啊?一共五萬,我都給我媽投資買房了,現在都租出去了……”韓飛沒等李杏算完。
“我們還有一套房子?!”李杏對此完全不知情。
“一個月租金五千七百塊,還銀行五千塊,七百塊的事兒想你也不在乎,懶得跟你說。”韓飛又拿出那副“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的表情。
李杏憤怒地從床上坐起來,“這么大的事兒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韓飛并不理她,轉身站起來,從倆人放貴重物品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存折遞給李杏,“每月七百塊的結余,就放在這兒,你也沒看見?一分沒動。”
李杏并不接,“你怎么能不告訴我呢!”
“我跟你提過一次,上次在我媽家,你不是也同意了么?”
李杏依稀記得是有那么一次,飯桌上,韓飛和婆婆說起一個要出國的朋友想賣房,李杏當時也跟他們暢想了一下可以把這套房子買下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倆人把這個當成了自己的決定。
“從看到選到定,辦各種手續—中間那么多手續—我都不知道,你對我太不尊重了!”
韓飛只是把存折又往妻子面前推了推,“還要我怎么尊重,燒香把你供起來?這種事你之前管過么?這次買房是你同意的,咱也不住,只當投資,錢都在這兒,房產證寫的咱倆的名字。結婚前就商量過了,我管錢。”
吵到最后,是沒有任何所以然的,結婚前李杏喜歡的就是韓飛這種不由分說對自己好的方式。像少女漫畫里寫的那種,溫柔浪漫的女主角最喜歡的就是邪魅狂狷的男主角把自己按在墻上強吻。但婚后,她發現,作為一個曾經愛過這種方式的女子,她此時更擔心墻掉不掉漆,路過的人們怎么看她。當然,韓飛也不是那種真會把她按在墻上的人,他只是固執的、以自己的方式對李杏“好”著。就像一個酷愛吃肉的人,想要把食素者變得無肉不歡。
存折上一共有二千一百零三塊,每一分都見證了李杏對自己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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