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瑞士 總有一朵玫瑰為你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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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逆境,也有選擇的機會,你想更沮喪,還是想改變現狀?
旅途之初,很多人都難以預料最后一站會在哪兒,對喜歡突然做決定的人尤其如此。
綺絲探親結束后,搭乘開往蘇黎世的火車去參加好友明玲的婚禮,明玲的父母在國內無法趕來參加這場倉促的婚禮,綺絲成了唯一的“娘家人”,并擔起伴娘的職責。
火車上她翻著一個熟悉的主頁,這個主頁她已關注了好幾年,他們會在線上友好地互道晚安,也見過彼此的照片,偶爾會聊上幾句生活中的瑣碎之事,他們之間不似戀人般熱烈,比平淡的友情多些關心。這次她終于能親眼目睹這個熟悉的陌生人生活在怎樣一個地方。
有好幾次,她在起床、睡覺之前都會查閱一遍對方的留言,不然總覺得有什么事沒完成。綺絲沒告訴她,他來到了瑞士,她知道他住在哪座城市,也知道他經常去的咖啡店,喜歡在哪兒畫畫。
總之,他就像一道風景,她只想遠遠地看一眼,生活不需要那么多的拆穿和失望。
抵達蘇黎世后,綺絲穿行在這座湖畔花園城市,明玲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她心里有隱隱的不安,不是因為她在陌生城市里形單影只,她雖從未到過這里,卻由衷地感到熟悉,而是她擔心明玲的情況。結婚這么大的事,竟沒有家人到場。明玲口中“不合時宜的感情”是不是又回來了?
班霍夫大街上琳瑯滿目的頂級奢華品牌,行人與游人絡繹不絕。下火車后,她在附近逛了一圈,不覺間,天色漸晚。
綺絲記得他有次發圖片曬吃的:蘇黎世特色小牛肉。粉紅色鮮肉切成薄片,用白葡萄酒、奶油等烹制。綺絲在國內吃過一家號稱最正宗的小牛肉餐廳,牛肉的味道她已記不清了。何況她喜歡的是蜂蜜餅干,餅干甜、脆、硬,上面刻有不同的精美圖案,初看不起眼,歷史卻很悠久。綺絲沿著岸走走停停,手上的蜂蜜餅干早就吃得只剩包裝紙了,明玲還是沒接電話。
她隨手拍了張照片發在社交主頁上,幾分鐘后他問:你在蘇黎世?
綺絲下意識地向四周張望了下,仿佛他就在不遠處看著她,她的心一陣狂跳,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居然有這么大的力量。她想關上手機裝作未見,可又猶豫不決,他常到處旅行,雖然住在瑞士,但不見得他沒有外出,或者正有很多朋友要招待,他們沒時間見面。何況,他會沒有女朋友嗎?
這個話題就像一道屏障,時常隔阻在兩人之間,每次要聊到身邊的另一半時,談話便巧妙地結束,然后會有好一陣子誰也不搭理誰。
她回:為什么這么認為?
與他聊得越久,綺絲學會了怎么用問題回答問題。很快,他回:我在盧塞恩。他發了張畫室的照片,綺絲記得這個地方,畫室的墻上有不少他和朋友共同創作的作品。
幾年前她在社交網絡上點開他的主頁,隨意寫過幾句話,此后他們時不時地會給對方留言。她說虛擬世界里的她和現實生活中的她不一樣,現實中的她工作很忙,經常加班加點,脾氣很糟糕,和很多朋友漸漸失去聯絡。那一張張在咖啡館、餐廳拍的看似悠閑的照片,都是她在周末加班時拍的,她每次只拍街景,是不想看到自己一臉疲憊的樣子還要對著鏡頭笑。
他笑著調侃她,問她:“沒用專業相機修一下?”
綺絲不理會他的嘲笑,回道:“你整天就跟一群光膀漢子混?”
在他之前,綺絲對瑞士的了解只有銀行和手表,從他的畫布上,她看到一座天上的花園。他提出用新的畫作交換她的照片,綺絲不喜歡拍照,每張照片都皺眉頭,連她老媽也說她一拍照就像人家欠她錢。
猶豫再三,綺絲發了張自己的照片,然后她收到了他寄來的畫作,畫上的人是她,這幅畫她一直藏在某個秘密的抽屜,不與任何人分享。她想過要結束這段虛擬的交往,當初她只覺得好玩和欣喜,根本沒當回事,誰會把虛擬世界里的事帶進生活?更別說還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她每天如吃飯穿衣般不可或缺地查看他的更新,她希望自己能第一個留言,希望他會很快回復,期待他來問她:今天過得好嗎?有什么開心事?拍新照片了嗎?
他很有說服別人的口才,慫恿綺絲去拍能表現自己性格的照片時,他會說:“我需要靈感畫畫。”
“你不是有很多靈感了嘛。”她一語雙關。
他當然聽了出來,很機靈地說:“這里只有風景,你不在風景里,怎么來靈感呢?”
綺絲問他中文名叫什么,畫作的邊角處草簽了他的英文名,后來才知道是諧音,他叫芮恩。
芮恩似乎料定綺絲在蘇黎世,他靜靜地等著她自己說出來,當她不想說的時候,他越問,她越往后退。
她知道盧塞恩,前男友戴磊那時在瑞士打長途給綺絲,說每年的滑雪季節,瑞士的各大火車站都是摔斷腿的年輕人。聽他的口氣,簡直是幸災樂禍。直到有天,他也加入了滑雪隊伍中,果真摔斷了腿。原本一個月的行程,變成了半年,最后杳無音信。綺絲知道他迷戀上的不單單是滑雪,還有他從未體會過的速度與激情。
從蘇黎世到盧塞恩的火車大約一個小時,綺絲拖著行李下火車時,還在問自己:我為什么要來?
盧塞恩在拉丁文中是“燈”的意思,在羅馬時期,它是個無名漁村,為了給過往的船只導航而修建了一座燈塔,這里便因此而得名。冬、夏季是旅游旺季, 10月正進入滑雪季節,白天上街穿短袖也行,晚上則需外套。綺絲一路走,一路問,匆匆選定住宿地。
綺絲住處在盧塞恩湖附近,不少游人期待在此迷路,只為與某個幽美僻靜小鎮邂逅。如果天堂有后花園,那也不過如此吧。盧塞恩被阿爾卑斯山脈懷抱,大作家歌德和維克多·雨果在羅伊斯河兩岸的小樓至今保存完好。
她沿著湖走,橫跨羅伊斯河的卡佩爾橋和水塔布滿鮮花,隨手一拍,便是一張明信片式的照片。卡佩爾橋畔的露天酒吧坐著不少游人,一個人正對著綺絲微笑示意手上的相機,她笑著點頭,她也是明信片的一部分。
站在戴磊曾待過的城市,失落不期而至,綺絲拉著行李箱一步步走向旅店,把憂傷留在街頭。
明玲的手機還是語音信箱,綺絲感到松了口氣,這趟意外之旅反正已成行。
一年又近尾聲,盧塞恩圣誕的氣氛濃厚,滑雪旺季在圣誕節后至來年3月。夜晚,遠遠近近的路面仿佛鋪了層霜,月光折射出銀潤的暈光,又朦朧,又溫柔。
透過客廳的外窗,能望到這個城市的象征,木制廊橋卡佩爾橋,岸上是許多15世紀的幾何建筑和搭有高塔的城墻,時尚和古老相得益彰地融匯在一起。
搭了一天的火車,包里還剩在蘇黎世買的巧克力,巧克力很好吃,充饑卻不夠。
她在湖區附近找了家餐廳吃傳統的芝士火鍋,配白葡萄酒,芝士經過加熱攪拌,蓬松的奶酪絲慢慢融化,變成了一鍋濃稠細滑的熱芝士,用面包蘸了蘸能牽扯出絲的芝士,芝士絲一圈一圈纏綿著,似有萬般柔情蜜意,芝士入口咸香,細細品嘗還有一絲絲甜味。明玲常說一定要來嘗嘗,綺絲坐在靠窗的座位自斟自飲。
餐廳外,夜游盧塞恩湖的幾個年輕人正在上岸,路燈小小的,亮著昏黃的光,他們一路有說有笑。她抬頭看了眼,其中一人回頭看了看她,遲疑地向她走來。
“綺絲?”對方說。有那么一瞬間,她仿佛看到在他身后驟然落下的大片雪花,堆積成經年不化的冰雕,她聽見死寂一片的湖水如薄冰破裂,清脆。
“戴磊,好久不見。”真的是他。
世界真這么小,從他走后,到現在見面,已經七年了。熬不過七年之癢的人已分道揚鑣,他卻又站在了她面前,仿佛從未走遠。這個原本美好的夜晚,被破壞了。
出了餐廳,他跟著綺絲走,試圖解釋種種前因后果,關心地問她:“有落腳的地方嗎?”
“我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就像他當初一走了之,所有問題她要一個人解決。
他有些不依不饒,從前,他們在一起時,當街吵架從未發生過,她才剛來盧塞恩的第一天卻忍著臉紅脖子粗。最后,戴磊寫下號碼,將字條塞在她手里說:“任何事,任何時候打給我。”
一頓好好的芝士火鍋被攪后,綺絲在Migros和Coop超市買了些吃的,她在Coop找到烤雞腿,僅剩的幾枚都被她搜刮了。Coop的烤雞腿味道不錯,只是拿到旅館已經冷掉了。晚上,她在房間里就著一堆雜食和不知名的葡萄酒大快朵頤。
前兩年她聽說戴磊和那女孩分手后就開始行蹤不定,難道他一直在這兒?盧塞恩是他和那女孩的城市,綺絲忍不住這么想。她恨不得現在就奔去火車站隨便買張火車票,能到哪兒就哪兒。
半夜,綺絲的手機上收到一條消息,是明玲,她在蘇黎世,她說:過幾天,等我手上的事解決了聯系你。
遇到難以解決的事,明玲就變得神秘躲閃,綺絲說了她在盧塞恩,明玲回復她:不要浪費旅途的風景,蘇黎世見。
盧塞恩位于瑞士的中部,羅伊斯河穿城而過,將這座城市一分為二。老城在河的右岸,新城在左岸,新舊城之間有七座橋梁相連。沿湖的岸邊支起一頂頂圓形小篷,篷下有桌椅。幾個路人疏疏散散地走過湖畔,喚醒了老城的清晨。綺絲出門時看到窗臺上的一盆不知放了多久的盆景,風吹日曬,它依然韌性地活著。
對岸的風景很是迷人,男子在露天咖啡座坐下,手上拿著素描本,服務生好奇地看一眼他在畫什么。綺絲站在木窗框后,披著毯子看。若非好奇心起,她不會跑去一探究竟,她會就這么一邊煮咖啡,一邊等著城市醒來。
咖啡座的服務生認識他,與他打招呼。綺絲拿著菜單遮住臉,偷偷打量著那個人影,服務生忽然說:“畢加索美術館離這不遠。”她抬頭一看,那人正往那個方向走去。
畢加索美術館從老城區步行五分鐘就到,綺絲在售票口恰巧看到神情專注的他。館內,展出的是畢加索生前最后二十年的素描、版畫、陶瓷器等作品,及攝影師為他拍攝的約兩百張照片。
上午十點剛過,游人不多,她想戴上墨鏡,可這樣反而更醒目。那人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差點以為你在執行任務。”
“嗨,芮恩!”
“嗨——”他幾步走到她身旁,笑道,“怎么不讓我去接你?”
說得好像他料定她來了蘇黎世,而且一定會跑來這兒似的。綺絲也學他笑回去,說:“你看我迷路了嗎?”
芮恩的畫室在湖區,離她住的地方不遠,盧塞恩是住有七萬人的小鎮,轉幾個彎,很容易會遇見。芮恩的素描簿里畫的都是湖區景色,他說搬來這里后,除了工作就是畫畫。
“今天是周二,逛集市的日子。”他說,指給她看畫室的位置。芮恩出生在紐約,是家里的長子,祖父是第一代移民,如今,他搬來瑞士開始另一種生活。
他說,一會兒有幾個朋友來畫室聚餐,每周二、周六,盧塞恩有熱鬧的市集,攤鋪沿著羅伊斯河湖畔排開,水果、蔬菜、鮮花、蜜蜂、罐頭、雞蛋、奶酪、面包、和魚鮮等都在拱廊下出售,小鎮生機盎然。
兩人足足買夠十人份的材料,芮恩忍不住感嘆:“還好,你來了。”
“你肯定我會來?”
芮恩笑得很自信,卷起袖子像個大廚,對綺絲講解法語區烹飪方式是將鮮魚加入調料做成香味四溢的法式魚湯或者清蒸魚;德語區的居民喜歡傳統的炸魚;意大利語區的饕餮家們花樣更多,或煎或炒,或澆上意式醬汁,再配上白葡萄酒。盧塞恩屬法語區,芮恩準備了一鍋鮮魚湯。綺絲在他的指揮下,準備了一大碗沙拉。她曾在線上開玩笑說改天向他學烹飪,沒想到就這么實現了。芮恩切著土豆,說:“自己動手,是不是比路邊攤靠譜?”
綺絲經常吃路邊攤,晚上出去買份炸雞塊也能吃得津津有味,還會發到主頁上。她常被他說是“垃圾食品嗜好者”。綺絲陰陽怪氣地夸他:“你真賢惠。”他咧開嘴笑,對她揚了揚勺子,表示贊同。
芮恩將她介紹給他的朋友們,不像是刻意而為,他和朋友們卻很有默契,屋里氣氛隨和。戴磊打來電話時,綺絲正和其中一人聊得很投機,對方提醒了她手機在響,她笑了笑去接電話,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芮恩在身后投來的目光。
聚會結束后,芮恩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素描簿。綺絲瞄了眼,畫中小巧的窗臺上擱著一盆被雨淋的盆景,伊人倚著門框,像是要走出來,又似剛進去,人站在幽光里,畫面的背景灰蒙蒙一片。
老城和新區是很多購物狂的天堂,無論是價格不菲的名表店,還是各種精品店都聚集了很多游客。綺絲在M店里買了不少巧克力,出來就看見芮恩坐在窗前支起畫板。他說自己常會一坐一個下午,只為了欣賞外面經過的行人。門口的亭臺逶迤深邃,他放下畫筆與人揮手道別。
芮恩拿上畫具,她一路跟著他。盧塞恩湖畔有許多地圖上未標明的小鎮,乘游船在Weggis碼頭上岸,到處可見玫瑰形的裝飾物。他說,這里是玫瑰小鎮,每年七月初是鎮上的玫瑰節,在今年的玫瑰節上他畫了很多畫,畫紙是他的記憶匣。
看到裝在盒子里的玫瑰,綺絲還以為是蠟燭,結果芮恩說這是肥皂。木架上有色澤誘人的果子酒,吸引了不少顧客。待看清擺在盒子里的是玫瑰型蠟燭,綺絲買了兩盒,期待它有玫瑰的馨香,她對各種類型的蠟燭有種難言的喜好。
芮恩買了幾瓶果子酒,興致高昂。
她問:“你常發一些喝酒的圖片,喝的就是這種?”
“說過要一起喝酒的。”他笑著說。
在湖岸邊,芮恩果然開了酒,不知從哪弄了兩個杯子,完全忘了他是帶著畫筆來的。他悠然自得地欣賞著風景,問:“再喝兩杯?”
綺絲搖頭,放下酒杯在椅子上,她說:“來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也在這里。”
“現在呢?”
“以前的懷疑都是對的,他愛的那個人在這兒,不過我當然不是來找他的。”
“那是為什么?”芮恩轉身去看她,她緊張時眼角會抽搐,話說一半會接不上來,她告訴過他這些習慣。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說,“深呼吸,你在這里待多久都行,你不想說,我們再去別處逛逛。”
綺絲輕聲說:“我來給好友當伴娘,因為……我知道她沒能嫁給自己愛的人,那也是我曾愛過的人。她希望我和他能重新在一起,她覺得很抱歉。”
戴磊為了明玲留在瑞士,明玲有一個非常勢利的家庭。綺絲記得初次去她家時,明玲母親冷淡而挑剔的眼神,她笑著說:“你們就在客廳玩吧。”走時,她鎖上所有能鎖上的鎖孔。明玲尷尬地說:“爸媽剛吵完架,氣氛還很緊張。”
戴磊的家境普通,他的優點不值一提,明玲的父母早已為她找好門當戶對的人。他們簡單明了地對女兒說:“你戀愛過就行了,誰沒年輕過啊,結婚是件很嚴肅的事,感情不重要,相處融洽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在Weggis碼頭等船時,綺絲忍不住問芮恩:“為什么你好像料定我會來找你?”
“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
“真的?”
“我們認識很久,也該正式見個面了。”
“你不擔心會失望?”
芮恩眨眨眼,說:“慎重是必要的,可若每件事都這樣,還有什么意思?”
綺絲微微一笑,她想起之前在手機上對戴磊說的那段話:“要活在一起才是愛,超越一切就是為了能夠與愛廝守。戴磊,是你拒絕我的,是你從不相信我們。”
蘇黎世。
婚禮舉行地在蘇黎世動物園的馬蘇阿拉熱帶雨林館。蘇黎世在遠離海岸之地打造出了一片“馬達加斯加雨林”,據說這是歐洲唯一的城市中的雨林。館內的溫度在24度左右,草木繁茂,鳥啼蟲鳴悅耳動聽。酒宴上還跑來不少好奇的動物,它們似乎也被明玲那身綴著許多施華洛世奇水晶的象牙白禮服迷住了。
戴磊是伴郎,明玲請綺絲做伴娘是為了給綺絲和戴磊制造機會,她認為他們還有緣。
婚禮上戴磊與綺絲合作默契,客氣地配合著。
宴會桌上點燃了玫瑰型蠟燭,這是綺絲提議的。
明玲打開的盒子里有朵鮮紅的玫瑰,花的芬芳和肥皂的清香飄散開來,她不由得眼眶一紅。
綺絲看向宴席中也正看著自己的芮恩,她想起了他畫中陰郁的人影,那是綺絲給他看的第一張照片,她坦白地說,這是現實中的她。芮恩對她說:“順便去愛一個人或另一個人,順便把自己的悲傷帶上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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